事实自然不是象她所想的那样简单,那样无拘无束,终于她又别了她开始才发见的福乐来。是有十多年了,自己就都是生长在那样恬静,那样自由的仙谷里吗?她好生伤,好生哭泣(是一生所未曾有过的)的向将要离别的一切都投过去那的一瞥,才又随着她那很健壮的夫婿走向她所惧怕的那个家去。
第二便是颇能怜她的夫婿了。这男是比她大八岁,已长成一个很实的,二十四岁,微带红黑的少年,穿一件灰条纹布的棉袍,一半新的鸟打帽,去时又加上一条黑绿的围巾,是又带城市气的乡下人。冬天没有什么事,又为了新婚,得准许在家稍微滞留一下的,有时就整天的留在家里劈的树。所以在阿梳发的当儿,他也可以去替她一油,在阿鞋的时候,他又去替她理线。只要是阿单独留在自己的小屋中时,他总得溜去试用他许多抚,起始阿是很怕他,不久就很柔顺的承受了,且不觉的便会很动心,很兴奋,有时竟很慕起这男人了。他又替她买了一些贱价的香粉香膏之类的东西,于是她在一好报答盛情的谦虚中,很珍惜起她一双又红又壮的手来,发髻也变成一个圆形辫式的饼。
于是她小小心心的又来盼望着。到十一月尾的一天,这希望终于达到了。
这家的位置,是在从葛岭山门通到初台的路边的山坡上。屋前满植着桑树,在冬天是只剩枯枝了,因此把湖面却更看得大,白堤只是象一缕线样的横界在湖的中央。屋后是一个姓陈名不凡的“千古佳城”后来又盖上许多类似洋式的房,佳城便看不见了,却从周围的墙上,悬挂许多藤,在冬天也只显得是如丝一样的无次序。左首是通到另外几个幽的山坳去,那里错错杂杂的在竹林中安置着几所不大的房。右边,便是上山去的石板大路了,路旁遍植着松柏,路的那边,便又是一所为松柏遮掩不住的粉着淡湖的房。在界于屋与路之间,便是一条已将完全涸了的小溪。这里是同样排着杭州乡下式的瓦屋三家,她的家便是最右临着溪,临着大路的一家,是既静,且,又宜于游玩,又宜于生活的一个所。
三
同去的人,连自己也算去,四个人:三两母女,还和着大嫂的女儿玉英,因为这天是礼拜,学校放了假,也要陪伴着去玩的。阿遵依着夫婿的话,从衣箱中翻一件最好看的大格布的衫,罩在蓝布的棉袄上,在镜里也很自诩的了。然而小二却摇着,于是又给三一块钱,是替阿衣料用的,阿也就更兴了。实实在在这虚荣确是小二很鼓舞了她的。
在这旅行之中阿所见的繁华,寓丽,给与她一梦想的据,海一个联想都是接在事上的,而由联想所引伸的那生活,都一切,又都变成仙似的境,能把人捆缚得非常之,使人迷醉的升沉到里面,不知到的是幸福还是痛苦,阿就由于这旅行,把她那在作中毫无所用的心思,从单纯的孩提一变而为好用思虑的少女了。
的来使人受窘。阿真觉得苦,但她知还另外有一个人也正象她一样在受人调排,她不禁又同情着那与她同命运的人,只想把昂起去看看,不过想起三姑的话,是依旧垂着,垂着,不怕已是很痛的了。
实实在在,这使她同情过的另外那人,便是她还未曾十分领悟的所谓丈夫,他更吓着她了。她只想能立即逃回家去,她是并未曾知她是应该被这陌生男人来有力的拥抱住,并鲁莽的接吻。她只决的把扭在一边无声的饮泣着。那男人也就放了她,翻睡去了。
刚住下来,依然还是不安,仅仅从一颇不熟习的语中,都可以使她忽略去一切。然而时间一拖下来,也就很惯了。开始是囝囝的笑,抹去她所有对人的防御的心,这笑是如此天真,坦白,亲,竞好象从前家中那黑猫的亲呢的叫声了。她时时来找囝囝,囝囝又喜她。因为常同囝囝玩,囝囝的娘,她大嫂也就常同她来闲谈了。大嫂是一个已过三十的中年妇人,看阿自然只是把来当小孩看,无所用其心计和嫉妒,所以阿便也到她的可亲近。
邻家也是着同样生涯的两家,阿在这里使得了两个很投洽的女伴。三便是住在她间的一个将嫁的十九岁的大姑娘。在阿的中,是一个除了发太黄就没有缺憾的姑娘。人非常聪明,能绣许多样式的,这令这新来的朋友很吃了惊的。阿招嫂是用她的和气,引得阿很心服的,年纪也才二十多一,穿得很时款的一个小腰肢瘦的妇人,是住在那靠左边的一家。她一看见阿招嫂走往溪沟去了,于是她也走下石级去,在用石块拦成的那小洼中淘米,趁这时,她们就换起关于天气,关于,关于小菜的话来。或是一听见在屋前的坪坝上传来三的笑声,她也就又赶忙把要洗的衣服拿往坪坝上去洗。从三的中,她是可以听到许多她未曾看见,也未曾听过的新鲜的事。三说起城里来,上海来(三是在九岁上到过那里的),简直象一神话中的奇境,她揣拟都无从揣拟了。
一切的人都非常使她害怕,无论她走到什么举方,都带着恤怯的心,又厌恨着那每个来呆望着她的脸的人。直到又要预备回去的那天早上,她才在眉央上展开那蹙了的她的心来。
陆小二一听到他幼小的妻的愿望,便笑着说:“没有什么可看的,尽是人,生意的。你想去,等两天吧,路远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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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婆看见她很年轻,只令她零碎的小事,烧火,扫地,洗衣裳…自然是比起在家中又要锄地,又要捡柒,又要替父亲担粪等等吃力的事,是轻松得多了。所以每天她总有得空闲时候去同侄女们玩,大的侄女是在邻近的一个平民学校读书,是已在三年级的一个十岁的伶俐女孩。第二,便是不很能给她喜的一个顽孩,小的,便是囝囝了,囝囝只两岁,时时总喜有人抱,一看见阿,便拍着手,学她娘一样的叫着阿的名字“阿…阿…”
四
一到夜晚,从远远的湖上,那天与界的地方,便灿烂着很繁密的星星。很大的金的光映到湖里,在细小的波纹上拖下很长的一溜来,不住的闪耀着,象无数条有金鳞的蛇在不动的蜿蜒着。湖面是静极了,天空也很黑。那明亮的一排繁星,就好象是一条钻石的宝带,轻轻拢住在一个披满黑发的女仙的上。阿是神往到那地方去了,她知那就是城里,三去过的,阿招嫂也去过的,陆小二,她夫婿也去过的,所有的人都去过。她不禁艳羡起所有的人来了。她悄悄的向陆小二吐了这意思,是还带着怯怯的心,怕所得来的是无穷的失望。
去的时候,是早半天。她们迎着太在湖边的路上,迤迤逦逦向城里走去。三一路指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