哥从队回来我就有糖吃，糖、酥糖、粘糖，还有包一酒的糖。哥是军官，哥一回来，姑就满面红光，把被褥洗了，把她的衣服洗了，把院落扫了，把灶房的锅台了，买自菜、萝卜豆芽、豆腐，还买和味、醋和酱油。还借来凳，让夜里到家里坐的邻人、村人有坐，借来瓶，烧开，满瓶放在桌上，村长不喝凉，得用一个大碗给他泡上茶叶，用一本旧书盖在碗，让那茶叶由一卷一卷泡成一片一片。茶叶是哥几年前带回的，他走了姑把茶

村长说：“陈茶好，和酒一样，越陈越好。”

我已经到了大人活儿的年龄，挑着一担草粪从山梁上晃下来，汗比雨密，了我的黄瘦的发，在脸上开垦许多溪和沟壑。听到叫声，我脸上的汗忽然僵止住不不动，朝梁的那望去，落日的余辉中走来一个绿的团儿，提了一大一小两个行包。有村人迎接上去，把那包儿扛在肩上，大声叫着说傻楞着啥鸟孩，还不快来接接。

我说：“立就到家了。”

姑的脸上反常地没有红光，只有黄。

哥说：“上火车时忘带了，这是陈茶。”

每一次哥哥回来，都如村中的一次集庆典。他军官的衔位和的军装，使这个耙耧山脉间的零落小村，忽然间生了许多光辉，就是天下雨，似乎日光也在雨的后面照耀着，随时准备雨过天晴，把村落照得十几分的透明。姑是不消说了。我也不消说去。村人们脸上黄的喜悦，就已从各人脸上厚得脱落下来，砰砰啪啪掉在村街上、饭场上，如金箔片儿一样闪着温和纯朴的光。

我像飞弹弓的一个泥球一样，啪地一下院里，漂了一沉沉迷迷思着想着的姑，说，姑，我哥大鹏回来啦，在梁上立就到家里。

我说：“大鹏回来啦！”

村人们多都散在自家田里，或往返在村庄和田地间的小路上。小麦冬后泛青的气息，泉一样碧绿着丁冬在还半睡半醒的末冬的山梁上，草粪的温的香味，白地在黄昏的日光中飘散。有早些要收工的村人，在梁脊的路上叫唤，说你们看那是谁呀那远的一个颜是不是村里的大鹏？

叶包在一张塑料纸里，下年他回来依旧能喝。

我丢下肩上的粪担，朝哥走了几步，又返跑回村里，让脚步声有力地敲打着村街，仿佛垒墙时用锤去砸那晒的泥坯，仿佛生怕有人不知军官大鹏又一次回到了耙耧山脉。有女人在门寻赶猪，我把那猪惊得飞叫，女人说你疯了鸟孩？

就有人叫：“鸟孩，你哥回来了——”

姑惊了一下，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。

村长喝了泡开的淡黄得如锈一佯的茶叶，说：“啥茶叶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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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说：“没有看错吧鸟孩？”

那女人往村望去，我就在她的撩望中，惊着她家的、猪跑回了家里。

哥又回来了。

姑姑正在饭，依着门框搅一碗面糊，落日照着她的瘦脸，有一层病黄的颜在她脸上借着落日愈发显得憔悴和萎黄。她今年65了，也许已经70。我没有给她过过生日不知她的确切年龄。她常说她已经老了，等大鹏娶了媳妇，等大鹏把他媳妇和我接耙耧山脉，她就寿尽了，就该土了。她说那时候差一拦了大鹏不让他当兵，没想到大鹏还真的成了军官。她依在门框上搅着面糊望着落日的时候，内心就沉浸在大鹏和她的死亡上面，就要自言自语，说无儿无女，到来却享了大鹏和鸟孩的福哩，不愁没有人替她买一副棺材，不愁没有人不着孝布把她送到坟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