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夫人，上次来的时候，我看见这里有一张写满了字的黄纸…

女词人将《丧luan帖》在书案上展开，力敌千钧的笔迹在纸上大开大阖地疾走。她说你很喜huan它吗？寤生摇摇tou。我只是一看见它，心神就全luan了。我觉得我shen上的气照着这些字飞快地liu起来，就像受惊的鱼群一样在我xiong脯里、手上、脚上luan游，luan窜，luan撞。我连气都chuan不过来了，真恨不得用刀在shen上扎个yan才舒服。

女词人qiang笑，我不信。她gan到自己的心在惴惴不安地敲打。我觉得这都是我不识字的缘故吧，我不识字就着魔一样被字形拉着走。寤生说，我要是能识字，我就会摆脱它的魔力了，就会像破开一条母鱼的肚pi一样读破它。他说，我觉得这些字里面好像藏着一个和我有关的大秘密。

一派胡言。女词人的双chun哆嗦着，她三下两下把书案上的白麻纸rou成一团，扔进了墙角的古董堆。纸球落进一只积满灰尘的陶盆里。寤生走过去拾起纸球，顺手提起陶盆。他说，夫人，这会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吗？也许只是时间很早罢了。

他用手细心地拭去盆上的积灰，陶盆现chu红泥的本se。盆的外bi绘满了渔网一样的图案；内bi上一圈小矮人的剪影，手牵着手踩着波狼在壮舞。他看到这些小矮人的脑后拖着一条辫子，下shen伸chu一gen又cu又长的gun子，形态忘情而又放纵。他说，夫人，很早时候的人都长有尾ba吗？

谁告诉你那是他们的尾ba了？女词人走近来接过陶盆，她看见这些壮舞的小矮人如同在网中挣扎的绝望的

鱼群，她想，鱼死而后网破。

书房内一阵寂静。雨声细密而又舒缓。

他说，夫人，你的旧东西真多。

小矮人脚下的波狼扩展开来，她的shen子摇晃了一下，扶住了寤生的肩tou。多吗？劫后余生而已。

大船在海上剧烈地摇晃着，系在桅杆上的帆布发chu嘭嘭之声，就像立刻要落下来打在挤满甲板的难民shen上。她使劲地把双手抱在xiong前，以免咸shi的海风将她的袍子从脚下整个地掀翻。她吐完了最后一口胆zhi，shenti在和海船一起旋转。她丢在海岸上的几十架niu车就成了一溜灰线。

她对他们说，各自逃命吧，追赶宋军的金兵去了，杀人放火洗劫百姓的家伙随即就到。这些陈年旧货就都给你们了。她在niu车之间踱着步子，带着一丝惨笑和歉意。她说，大luan之年，古董古玩恐怕还不及一袋面粉济事呢。

车夫们抬起tou来，就像黄niu一样一声不吭。

但是当她随便提了几口藤箱上船后，ma上就后悔了。很多年以后，当她一踏上踉跄的船板，还会有一zhong噩梦惊魂的gan觉。在风雨飘摇的大海上，任何大船都是一只轻如蓬草的小舟，如果她不被chui到所谓的仙山琼阁，就只有葬shen鱼腹了。她并不相信人有来生，也从不语怪力luan神，但她企望死后能保持一个囫囵的shenti，就像它生前完全属于自己一样。

船在抵近越州靠岸的时候，她兀自抱着她的藤箱沉睡不醒。她觉得全赖海chao把自己渍成了一个腌腊的盐人，才挨过了这最黑暗的日子。

寐生把纸球放在案面上一点一点地展平。她看见他乌黑的十指纤长而又细腻，扁圆的指甲随着指尖的翻转，透chu柔和的光来。他说，夫人，我想知dao这些字的意思。

女词人想不通为什么随手提上海船的藤箱中，偏偏就有这卷不祥的白麻纸。她说，寤生，这不是真的。我不会对夫人说谎的。

完全错了。她摇摇tou，笑dao，我有一天会告诉你这些字的内容的。那么，你用什么来和我jiao换呢？寤生在腰间摸了摸，chouchu一guan芦笛。芦笛又长又hua亮，泛着湖水的波光。他说，我只有这一样东西可能会使夫人喜huan的。

他向下了觑了觑案面，在靠边的一堆杂wu中，立着一只圆柄形的小口高足玉杯。这只玉杯的颜se温run洁白，通ti没有一dao雕琢的纹彩，她和几本烟煤败黑的旧书、一口绿锈斑驳的香炉站在一起，就像一个安静而羞涩的姑娘。寤生将芦笛往瓶口一cha，动作准确而利索，长长的笛子顺着瓶shenhua下去，直至没ding。寤生脸se微变，他没有想到瓶内的通dao要比看起来的幽shen得多。

他回tou对着女词人，夫人，这也是很早时候的东西吗？

女词人声se不变。是的，三国时候一个女人的陪葬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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